069路官
作者:苗红年
时间:2018-10-31     来源:中国邮政网

  直到现在,就算是一封名址没有头绪的信,看似天书一样残缺的书写,我都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,进而找到它的归宿。也许,我天生就是一块做“路官”的料。

  1987年,我没有考上大学,父亲对我说:“现在县城在招工,你自己做主,选个职业吧?”

  经过层层考核和筛选,最后摆在我面前的是4份工作:电厂外线工、木材公司采购、灯塔值守和乡邮员。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独立抉择,我几乎没有思虑,在志愿栏上填上了“邮电局”。

  就这样,我成了一名渔村乡邮员。

  第一天上班,师傅在卷烟壳纸上画了一张道段图,潦潦草草标着“后头湾”“鳗咀头”“箱子岙”等熟稔的地名。他说,虽然自己只有初小水平,字迹夸张,但画的地图可以准确到每一步、每一分钟,这条弯弯曲曲的邮路早已像杆标尺,用脚步和时间在这里量了无数遍。

  出班前,师傅从木质衣帽橱里取出一顶褪色的大盖帽给我,先将就着戴,等过些日子统一发了标志服,还他。起先,我还是有些犹豫,不是因为帽子陈旧,而是没有制服,只在头上戴着,头重脚轻,有些滑稽,怕人笑话。

  师傅说:“只有戴上它,你才能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靠谱的事。”我似懂非懂,却不敢违命。

  上路的时候,跟在他身后,发现一件事,岛上的人,无论是当兵的、打鱼的、教书的、修路铺桥的还是修船箍桶的,都会主动向师傅招手示意,仿佛他是这条道上真正的主人,而来往皆是宾客。那些人或许真的不认识乡镇领导,但他们却都认得我师傅这个“路官”。

  有一回出班,路上遇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。师傅对我说,那两个人肯定干了什么坏事。我问他:“你咋知?”“见了人避而不聊,佯装不认识的样子,肯定事出有因”。我劝师傅还是少管闲事,还有满满两大袋邮件和报纸要送呢。这次,是师傅主动上前打招呼,他摘下帽子当作扇子摇了几下,两人见状嬉皮笑脸地来搭茬,手里拎着鼓鼓的麻袋,原来是上山偷蕃薯的。“你们想吃白食,到我家去。”师傅正经八百地板起脸说,“那是村头李老伯种的,你们是自己送去,还是我帮你们一起去?”他语轻气沉,两人吓得腿肚子发软,立刻就范。

  道有道规,路有路官。多年的乡邮员工作,让我悟出了其中的道理。

  每次去岛上最旮旯的后头湾村,我除了送信,还要传送部队营部露天电影的放映信息,所以会绕道专门去放电影的场地留心一下,幕布是否挂上了,板凳有没有排好,得到信息后逢人就传,消息不胫而走。

  每当村民在路口发生口角,我便成了他们解决纠纷的“救星”,因为是外人,不会偏向任何一方;因为一身标志服是最公正的“化身”,虽然是个乡邮员,但我觉得自己也有十足的“官相”。

  记得有一年台风后,岛屿被蹂躏得一片狼藉,鱼骨和卵石铺垫的路也四处塌方,去村子里的路已经让士兵们封住,唯有我这个“路官”可以自由进出。除了送信,我还给乡亲们带去了一些日常用品和瓜果蔬菜。当然,最是风光的事儿,是为村里新婚的夫妻作主持。少年时,我练过书法,红白之事都要写上几副对联。村民遇到婚丧嫁娶,便会邀我参加。

  渔村遥远而孤寂,像被日落遗忘的时光,散漫、悠长。我送的是一封封书信、电报和汇款单,但乡邻们却把我们当作“官”来对待。我传播的是党和政府的新闻,给他们带去了海那边的憧憬和无数次热泪盈眶的家书,换来的是每一双眼睛里的信任,每一个招呼里的热忱,每一个笑容里的亲和。

  “几程邮驿经浓暑,千里山川见旧游”。转眼快30年过去了,我每一次回到故乡,走在乡村的小路上,虽然许多人记不起我的名字和容颜,也没有人再像昔日报以亲人般的微笑,但我却对脚下的土地依然那么熟悉,哪里有棵弯脖子树,哪里有块歇脚的岩石,哪里有一泓甘甜的清泉。

  因为,我曾是路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