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封改变我命运的信。
二十多年前的毕业季,我以高分考上了高中,虽然可以读高中、考大学,但家里一贫如洗,父亲还是希望我尽早学有所成,能够分担家里的重担,所以还是决定去读中专。七月,父亲还远在河南的矿井里,我只身一人去教委填写中专学校的志愿,从这一年开始,开始了双向选择的政策,我先填志愿选学校,再由学校根据分数和志愿选择学生。因为我的分数很高,所以我尽量去选择提前批和第一批录取的学校和专业。填完了志愿后,就开始了度日如年的等待。
炎热的七月末开始,我就陆续看到同学们收到了举家欢喜的录取通知书,可我的录取通知书却久久没有送来。八月开始,我焦急的心情与日俱增。我是一个留级生,这是我第二次中考,也是我人生最后一次继续读书的机会。我上一次中考,只考取了自费中专,每学年需要万元以上的费用,这对刚刚经历了火灾的家庭是不可承受之重。记得那场夜半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,人们为了抢救家产,顾不得太多,只管把东西往外扔。我书架上的小学和初中的书籍也被扔进了臭水沟里,我不顾脏臭,从乌黑的水里捞起来,父亲生气地说:“都这样了还捞它干嘛?”又深情地望着我问:“你难道还想继续读书?”我看着父亲疲惫的脸,坚定地点点头。就这样,父亲把我送到了毕业班里复读。如果这一次录取通知书没有送来,我将失去继续求学的机会,那意味着我将延续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,或是四处奔波的务工生涯,对于爱读书的我,是不愿面对的结果。
那个年代的村里就一部公用电话,还是程控旋转拨号的那种,所以,人们联系的主要方式还是写信。邮递员二十多岁,个子不高,小小瘦瘦的,叫阿杰,他是顶替他退休的父亲来做邮递员的。每三天会骑着那辆上面写有四个金色“中国邮政”字样的绿色大号凤凰牌自行车来村里送信。阿杰脾气很好,挨家挨户送信的时候,不管人家有没有信,不管人家问东问西,总是笑呵呵地回答。久而久之,村里人也不把他当外人,有空的时候就会叫阿杰坐在自家堂屋喝杯热茶或是姜汤,聊聊生活的不易。村里人总是羡慕他有一个做邮递员的父亲,可以不用干农活,有自行车骑,有工作服穿,还有工资领。不管春暖还是冬寒,也不管晴天还是雨天,阿杰都会骑行在那条村里通往外界的粗石烂泥铺就的盘山公路上,雷打不动来村里送信,特别是挂号信,要挨家挨户送去,如果没人在家,他会打听然后耐心在门口等待,直到这家人回来取走了信才放心回去。
在我和母亲焦急的等待中,送走了八月的前十天,即将迎来开学季,可阿杰却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了。焦急又身无分文的我只好走路去阿杰家探听消息,看看是不是有我的挂号信。一路打听,一路走,走在阿杰经常骑车走过的路上,路面坑坑洼洼,路两侧怪石嶙峋,总有稀稀拉拉的泥石掉落。阿杰的家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,竹林松木掩护着他绿色的自行车、绿色的雨衣、绿色的邮包,让我更难寻找到他的家。阿杰病了,是在上个星期台风天送信回来之后,疾风劲雨之下,穿着雨衣无法骑行,只好步行,到村里时,已经被淋了个透湿,尽管喝过对门阿妈的一碗烫烫的紫苏姜汤,但回家后还是发起了高烧。阿杰知道我的来意后,急忙撑着虚弱的身体起床,从区邮政所送来的一堆信件中仔细寻找,没有找到,又反过来寻找了一遍,还是没有我的录取通知书。阿杰看着失望的我,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你放心,以你的成绩一定有一个优秀的学校会录取你的,如果有你的信,我一定第一时间送来给你。”在阿杰家吃过简单的午饭后,我带着失落的心情和对阿杰的期待回了家。
八月下旬了,依然没有我的来信。深夜里,我暗自流下了泪。8月23日,我永远都记得的日子。这一天,艳阳高照,恢复健康的阿杰又神采奕奕地骑着自行车来送信了,村里人都投去了欣喜和期待的目光,有的人手里一下接到两三封信,一封一封拆开,点着口水津津有味地读起来,三三两两的人围了过来,羡慕着人家的来信,听着人家口里的嘘寒问暖,也期待着有人能给自己写信。在村里绕了一圈后,阿杰并没有要来我家的意思,母亲对着阿杰离去的背影高声喊:“有我家孩子的信不?”“没有。”这一声“没有”凉了我半截心。不多时,只见阿杰又骑着车回来,停在了门前,从厚厚的一叠信中,抽了一封出来:“这是你的不?”我一看:“是我的,是我的!”“实在是不好意思,你看你的名字跟信上的字不一样,所以以为是别人的,但是一直找不到人。”母亲说:“哪里哪里,怪不得你,这是我们自己的户口弄错了名字。”我激动地拿过信,看了邮戳的时间:8月2日。一个星期后,我踏上了梦寐的求学之路。
如今,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,回想起当年的那一封信,依然感慨万千。我总在想,假如那一封信没有送来,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?社会的高速发展,已然多年没有写过信,但对邮政的那一抹绿色,我却始终保持着一份亲切与敬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