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世纪80年代,我父亲曾任乡邮政所所长,其实邮政所只有我父亲一人,里里外外一把手,又当“官”又当“兵”。父亲一生和乡邮为伴,村里人都叫我父亲“老邮递”,我父亲喜欢这个名字,一听就知是个干邮递的,而且还透着一股亲切。
那时候,父亲肩负一乡之邮递重任,风里来雨里去,一年四季进村入户,足迹遍布全乡所有的自然村。送信、送电报、送党报党刊,风雨无阻。田间地头、村头街巷就是我父亲的“现场办公室”;一辆除了铃子不响其他都响的破自行车就是我父亲的“公务用车”。
父亲为人随和朴素,穿一身邮政绿,憨厚热情,进农家门,吃饭爱用大碗,睡觉不习惯洗脚,和农民群众赤诚相见,打成一片,一点也没有架子。
父亲爱喝“二两”,常常是散装白,这一喜好尽人皆知,因此也有人称我父亲“邮二两”。村里人见父亲常年骑车送信送报十分辛苦,赶上饭点,都争着抢着把他往家里拉,就像抢什么宝贝疙瘩。为款待父亲,饭菜是玉米窝窝蒸红薯,还特意炒一盘鸡蛋,再到供销社打上二两散装白。我父亲高兴地玉米窝窝就烧酒,喝得红光满面,美得不行,临走不忘把饭钱和酒钱悄悄地放在桌下。
前几年,父亲退休了。离开了熟悉而热爱的邮政岗位,一天到晚心里没着没落,他老说生活像缺了点什么,梦里常常回到农村,吃着农家饭,喝着农家水,说着农家话,走进农家院。父亲和农民打了一辈子交道,心连着心,手牵着手,农民的冷暖温饱贫富时时牵动着我父亲的心,我父亲想念亲爱的农民啊!
如今,父亲老了,腿脚不灵便了,想回曾经工作过的农村去看看,总是没有机会。其实村里的人们也想念我父亲,这些年常有人打听我父亲的身体和生活情况,也想再见一见我父亲。
今年正月,正值农村唱大戏,老支书刘生贵打发任村委会主任的儿子去城里接我父亲回村看戏。于是,我陪着父亲再一次回了村里。坐车行进在平坦笔直的村村通水泥路、柏油路上,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,感慨万分地说:“赶上好时代了,再也不用骑着破自行车走坑洼不平的土路送信送报了。”说起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发生的巨大变化,刘生贵的儿子高兴地告诉我们:“现在村里可不像过去那样落后了,村民住进了楼房,村里新建了公园,修通了‘村村通’,农民的腰包一天比一天鼓起来了。现在连电子商务都引进咱村了,村里人在网上办网店、推销自己的农产品……去年我家的蔬菜通过电子商务平台卖出了3万公斤,挣了……不说了,这个数字暂时保密,哈哈哈。”
“老邮递员回来了。”这一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全村,村里人争相来迎接我父亲“回家”。大伙儿拉着我父亲的手,开着玩笑说:“老邮递还是骑着那辆自行车来的吧?中午吃谁家的饭?再给你来二两酒,还有炒鸡蛋。”
刘生贵拉着父亲往家里边走:“你这个老邮递今天就归我了,谁也别想抢走。”
“到你家你给我做什么好饭?”我父亲开玩笑地问。
刘生贵拍着我父亲的肩膀说:“今天请回老邮递高兴,咱就吃油炸糕。油炸糕,油炸糕,越吃越高兴。”
“对,就吃油炸糕,但千万别忘了二两。”我父亲高兴地说。
“忘不了,谁不知你是有名的‘邮二两’,就是不给你吃饭,也得给你喝‘二两’。但今天的‘二两’可不是过去的老散装酒了。如今咱兜里有钱了,衣食住行改善了,生活水平提高了,不喝茅台五粮液也得喝它个汾酒、泸州窖。”
刘生贵的一席话说得我和父亲心花怒放,还未到家,就仿佛闻到了油炸糕和烧酒飘出的醇香了。